已經逃亡兩年了。
逃亡到現在,這個禮拜是我亡命過程中,最孤單的一段時間,沿路上連個鬼影也沒有。
在兩年前的之前,我擁有生命中美好的一切。我有個愛我的人、擁有資本雄厚的公司、有六台好車、有間坐落在海岸旁的大別墅。
其實我很怕海的。它靜的時候我怕,它狂的時候我更懼。可是在城裡住久了,愛我的那個人厭倦了,他想要有個更隱密的空間,一個好似與世隔絕的處所。他希冀我們一起搬到國家靠海的另一頭,為了他,只要是能讓他高興的所有,我都願意去做。我們從擁擠的大城市搬到空無一物的小城鎮,剛開始我很不能適應,尤其是靠海那麼樣的近。
每天喚醒我的不是鬧鐘。天氣好的時候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所折射出的一道道光芒;天氣壞的時候是從海面狂嘯奔來撼動落地窗的海風。我總覺得海不管是安靜是暴怒,隨時都像要把人吃到肚子一樣。小時後我曾經到海上的郵輪渡假,那一次並沒有遇到海難之類的天災,有的只是人禍。我親眼在船上看見感情已經不睦的父母爭吵之後,母親活生生的被父親扔下海,父親後來被捕入獄死在裡面,我承繼了大筆的遺產,也失掉了我對父母的記憶。印象裡面他們二人的形象早已隨著那趟旅程遺失在大海上,埋沒在冰冷的海水裡。大概是因為那種不安的記憶,造成我對大海莫名的恐懼。
我心愛的他偏偏歡喜於可以瞭望碧海的這裡。他喜歡和我在面對大海的臥房陽台上喝咖啡和看報、喜歡和我在面對著大海的床上四肢緊密蜷曲的相擁做愛。可是就算是做這麼美好愜意的事,每次我還是會無意識的抬起頭來張望,有時甚至冷汗直流。漸漸的我喜歡到遠處出差,本來出差這檔事交給秘書或是特助去辦就好,可是我發現我不能長久待在那裡,待在那個隨時隨地都看得到海的小城我會發瘋也未有不可。所以我要假借必須有非我不可的理由逃離這裡,回到原本已習慣的擁擠的城市去稍作喘息。
可是我完全不曉得我離開大都市太久,大都市的人事物變得更壞更糟,我已經失去招架的能力。
先是時勢變得很不好,公司的狀況也開始出現問題,我越來越沒時間回到靠海的那一頭,很長時間我都在這裡處置一些讓我焦頭爛額的爛攤子。後來傳出耳語,說我和某些人士特別親近,也將公司的資產大筆轉到國外以降低破產的風險,這些空穴來風的污衊讓我被當局視為離經叛道的危險分子。開始時我只是在調度資金上有些困難,後來隨著小道消息越傳越快,繪聲繪影到使我的財產超過半數莫名其妙被查封,我的資產有將近八成被凍結。找了許多有力的後台人士仍是無力回天,他們私下告訴我,我的競爭對手們和當局的關係都很良好,搞垮我,將來海外的市場就可以對他們優先開放,他們下一步的目標就是要把我拘禁起來,將我的整個產業充公。為了無中生有的事端和他們的貪婪,我被迫逃亡。可笑的是,逃亡是被他們暗中認可,希望我這麼做的。
我被迫拋棄所有。我最愛的人、我的朋友、父母留給我的遺產、還有我這幢靠海的大別墅。
眼前的別墅已經人去樓空了。我翻過圍牆跳進去,裡頭一團凌亂,翻箱倒櫃之後的堡壘已經殘破不堪,昔日和我共有此地的愛人已經音訊渺茫。我進到浴室裡面打開水龍頭,幸運的竟然還有水,我沖洗了滿身的髒汙泥濘,躺在破爛的床上,望著海,沉沉的睡去。然後做了個夢。
一開始有好多人排成長長的隊伍,看不到隊伍的盡頭在哪裡,每個人都是表情木訥不發一語,他們一個個走向山崖邊,張開雙臂,縱身躍下,就像鳥一樣;但是他們飛不起來,而是撲通一聲地落入一片蔚藍之中。我注視著很久,沒有一個面孔是我認識的,直到我聽到了什麼。
那是種人的狂吼,夾雜著槍砲的聲音。我猛然驚醒。被發現了!
我跑下樓往屋外跑,遠遠的看到塵土飛揚,我只得向屋後跑,跑到了懸崖邊,背後的聲音越來越近。不!我還不想死!但,跳下去嗎?我懼怕眼前的海,它沒有一天像現在這樣藍的如此驚人,我怕它會像吞噬母親一樣也吞噬掉我。
正當我猶豫之間,轟隆隆的,頭上出現了架飛機。我知道它上頭架著機關槍。它先是飛到遠遠的海面上再猛然轉個一百八十度彎筆直朝我飛來。我驚恐的不知所措,生與死的決定操縱在我的手中,我有權決定自己是生是死的自由。
我還在崖邊思索著下一步時,飛機已經衝了過來,我無助的望著眼前湛藍的大海,忽然隱約見到海面上有個正在移動的光芒,它由遠靠來時我發現那是飛機的倒影,而那倒影就像是個十字架。像一只掉落在大海中的十字架。
我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,頭頂上機關槍的子彈則成串掃落在我剛才駐足的位置。
我就這樣躍入了上帝的藍色十字架中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